第一次参加高考前一个星期左右,我向母亲提出要借她那只上海牌手表。母亲给我后,我便把它紧紧地系在手腕上,把袖子卷得高高的,时不时地从女生跟前走过。
那一年考了个全校第一,但离分数线有一大截,因为我的中学在闽北的深山老林中,教我们的大多是省城下乡的学生仔,部分还是初中毕业生,而且一有机会就回城,害我们学得七零八落。四年下来,我们的长项只是干农活。不过我个人还有一项特长,就是跑步、跳远。一开始我参加田径活动的动机并不太纯——一半是虚荣,因为成绩好的话不但可以进县城参加比赛,还可以穿几天印着学校名称的蓝背心;另一半,我实说了吧,是为了能在训练时喝上一杯炼乳或白糖水。
等到1980年参加高考时,我已经修过几个月的林区公路、当了近一年的民办教师,还背了大米住在县城中学恶补了半年数学——从有理数加减开始。大约在考前一个月,母亲从乡下看了我一次。母亲说,尽力就好,考不上就回家,当民办教师也不坏。我点头,说,如果考不上,我就安心在村上当民办教师,或者当农民。
回想起来,还真有几分悲壮呢!
考前的复习当然紧张。学校教室晚上十点多就关了,我们就跑到校外的防洪堤上,借路灯继续读。路灯是昏黄的,不时有拖拉机什么的从堤边“突突突”地跑过,扬起一阵尘土。蚊虫少不了要在你“大胆暴露”的地方留下几个深情的吻。子夜一二点回校时,在河边把脸上的汗和被汗水沾着的尘土洗一洗,然后听着饥肠的辘辘声回到那间由仓库改造的、住着一百多号人的大宿舍。头挨到枕上,还来不及想什么便入睡了。
考试在另一所中学的教室中进行,那地方离大马路十来米,车是肯定来来往往的,但我心里是宁静一片。考试中,间或喝一口水,那是借了军用水壶带的凉白开。中午,记得是在路边店吃的一碗面。三天后回家,狠狠睡了一天,居然心里很笃定地等待着录取通知书。最后等来的是自己的第一志愿,只是信封被心急的弟弟撕破了大半。那一天,小山村真是有点儿沸腾,童年的故事一再地被乡邻们说起。
你觉得我这么絮絮叨叨是在说眼下的考生?你真聪明!我说这些陈年旧事,且不惜自毁形象,全是为了“影射”这几年无比娇贵的学生———平时要服各种“口服液”,突击阶段要住高级宾馆,考前要吸氧,考时要一大帮父母四处设置障碍防止卡车经过,考后自己一盘算,估计考不好了还要提前自杀!我读着这样的报道,读得莫名其妙:天下有这么脆弱的孩子?天下有教出这种孩子的父母?天下将来就是由这样的人去撑着?!
要说中国社会20年来的变化,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:20年前大约只有3%的幸运儿能考入大学,如今北京据说是80%;20年前我的梦想是考个师专进县城当个中学教师,20年后我准备打点行装领着几位大学者到南极去写书;20年前我借母亲的手表进考场,20年后,我12岁的孩子手上戴着太空表,独自一人乘飞机南来北往。20年,真让人觉得恍若隔世!
变化,不断的变化,是一个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,但是,显然并不是所有的变化都那么令人欣慰。
比如考生的变化。